其五七言之句法较之五七言律诗中之平仄律稍有不同韦庄以下所作之
其五七言之句法,较之五七言律诗中之平仄律稍有不同。韦庄以下所作之《菩萨蛮》则较飞卿之律又有出入矣。
飞卿制曲,其题材取历世相传乐府中通用之题材,远继古诗“青青河畔草”之篇,近取南朝《子夜》《懊侬》之歌,词中之主人则为倡楼之女、荡子之妻,亦有可指为教坊之伎者,或教坊之伎入宫为内人者。要之题材空泛,不能特指为宫词。十数章亦非一伎一人之事。
以观点而论,则描绘女子之语句,与女子自己抒情之口吻,夹杂调融而出,在客观描写与主观抒情之间,此种写法,确然不合逻辑,但词曲往往如此,因制词者是文人,而歌唱者是女子,且不但歌唱,又往往带舞蹈,若现身说法者然。中国之艺术,有共同之特点,如山水画之不讲透视,词曲之不论观点,皆不合科学方法,而为写意派之作风。如飞卿词之迷离怳惝,读者觉其难解,张惠言辈遂以梦境两字了之。要之词曲比诗又不同,皆因与音乐歌舞相拍合之故,其一则描写、叙事、抒情三者融成一片,故而难明,其二则语言本身之承接,音律之连锁常重于意义之承接也。
张惠言以《长门赋》比拟之,其失有二:一则题材并非宫怨,二则十四章非通连成一大结构者,前论已辨明之。此十四章如十四扇美女屏风,各有各的姿态。但细按之,此十四章之排列,确有匠心,其中两两相对,譬如十四扇屏风,展成七叠。不特此也,章与章之间,亦有蝉蜕之痕迹。首章言晨起理妆,次章言春日簪花,皆以楼居及服饰为言,此两章自然成对,意境相同,互相补足。三章言相见牡丹时,四章言春日游园,三章有“钗上双蝶舞”之句,四章言“烟草粘飞蝶”,亦相关之两扇屏风也。而二三两章之间有“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与“翠钗金作股,钗上双蝶舞”作为蝉联之过渡。第五章言“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第六章言“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意境相同,而其下即写离别情事,此两章成为一叠。第七章“牡丹一夜经微雨”,第八章“牡丹花谢莺声歇”,亦互相关联者。而六七之间,以“玉楼明月长相忆”与“画楼相望久”、“柳丝袅娜春无力”与“阑外垂丝柳”作为蝉联之过渡也。九章“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十章“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九章“杨柳色依依”,十章“杨柳又如丝”,此两章互相绾合。十一章“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十二章“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亦自然衔接。而十章与十一章之间,一云“驿桥春雨”,一云“一霎清明雨”,亦不无蝉蜕之过渡。第十三章“雨晴夜合玲珑日”,第十四章“珠帘月上玲珑影”,第十三章“眉黛远山绿”,第十四章“两蛾愁黛浅”,此两章自然成对。而第十二与第十三之间则以“重帘悄悄”与“绣帘重”作为蝉蜕。由此言之,则连章之说亦未可厚非,但作者若不经意而出此。其中所叙既非一人一日之事,谓为相连成一整篇即不可,盖歌者歌毕一章,再歌一曲,正如剥茧抽丝,不觉思绪之蝉联不尽耳。如《菩萨蛮》可以作为队舞之曲,则此十四章自适宜于连章歌唱。南朝之《子夜歌》亦连章歌唱者,如今《乐府诗集》所存不免残缺杂乱,惟如首章之“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次章之“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自然成对,两两相合,盖亦出于男女酬唱之民歌。飞卿《菩萨蛮》之两两成对,其渊源甚远,于此可见乐府之传统,读者不可不察焉。
(《国文月刊》28,29,30,33, 34,35,36,38期,1944—1945年)
附录 就李白《菩萨蛮》答学生问
讲解李白《菩萨蛮》后,归纳学生读此词后之感想及问题作此答疑。
一、〔菩萨蛮〕既由女蛮进贡、唐人奇之而制成之乐调,则最早之词应有音乐情调。今李白词系旅人乡思,全系表示个人心情,故此词非原始的作品。是否据此可证明此词非李白所作?
答:可以据此证明。说〔菩萨蛮〕是因女蛮国进贡服装奇异而制成此乐,出于苏鹗之《杜阳杂编》,此是〔菩萨蛮〕乐调考源之一种说法。虽未必可信,但其说是“大中初”之事,与《北梦琐言》述唐宣宗爱唱〔菩萨蛮〕之事合。此为此词出于晚唐之证。李白时代太早耳。且知〔菩萨蛮〕是舞曲,是伎乐,故最早的词,必写女子装饰,且为通常为闺阁题材,如温飞卿之作是也。相传李白之词,情调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