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孽,不可活
——乾祐之变始末
后汉帝国把自己无情埋藏的速度快,但在这个帝国暴卒的过程中,有一个时间节点不太引人注目,天福十二年(947年)十二月十一日,后汉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时任开封尹的刘承训猝死于开封府衙门,时年二十六岁。“少温厚、美风仪”的刘承训意外去世,完全打乱了刘知远对皇位的安排,刘知远在自己身患重病的情况为儿子的去世痛哭流涕,“哭之恸”,最终刘知远的身子也哭垮了,不久驾崩。
刘承训完全就是个天生当明君的料子,为人“孝友忠厚,达于从政”。可以说,只要刘承训继位,那么他必将改变汉朝政府血腥残酷的治国模式,以文德治国,后汉政权长命百岁并不是奢想。所以当坊间听说刘承训死后,“人皆惜之”,而在五代短命的帝王宗室中,能得到老百姓“人皆惜之”评语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柴荣,另一个是刘承训。
刘承训死后,虽然还有次子刘承勋可以选择,但刘承勋是个天生残疾,刘知远只能不太情愿地选择了二十岁的小儿子刘承祐。
刘知远知道小儿子能力有限,为了防止他胡作非为,刘知远拼尽最后一口气,给帝国留下了一幅堪称经典的托孤格局,这在五代史上也是罕见的。
按刘知远的安排,枢密使杨邠、侍卫亲军指挥使史弘肇、左仆射苏逢吉,以及枢密副使郭威同为顾命大臣,另外还有三司使王章也深豫顾命事,实际上是一个执政五人组,有些类似于清咸丰死后留下的以肃顺为首的顾命八大臣。
在顾命五大臣中,王章主要负责帝国的财政运营,很少参与军事议政。而枢密副使郭威的地位又略逊于以上四人,兼郭威是帝国著名的救火队长,主要负责防御契丹以及镇压境内不臣势力,基本不干涉政务。特别是刘承祐继位不久,原永兴节度使军校赵思绾占据京兆府(今陕西西安),凤翔巡检使王景崇在讨伐赵思绾的过程中突然也扯旗造反,随后镇守河中的护国军节度使李守贞公然对抗朝廷,郭威奉诏率官军西讨三叛,根本不在京中。在朝中真正拿大主意的,还是杨邠、苏逢吉、史弘肇三人。
在“三角组合”中,杨邠和史弘肇私交极好,和苏逢吉关系一般,而史弘肇又与苏逢吉是死对头。再扩大范围,郭威、王章其实都是杨、史一党,四人就差喝鸡血拜把子了,苏逢吉则甩开膀子单干。
苏逢吉向来是反对武人专权的,几乎不遗余力地抑制武人,后来北宋的“胥吏名相”赵普提出以文抑武,不过是在炒苏逢吉的冷饭。苏逢吉执政之初,就唆使傀儡宰相李涛上表,想踢掉杨邠和郭威两大枢密,发配到藩镇,但在各方势力的运作下,苏逢吉没有得逞。
等到郭威平定关西三叛,得胜还朝时,地位威望急速上升,这是苏逢吉不愿看到的。苏逢吉再次准备拿郭威开刀,底线是绝不能让郭威留在京城,否则以他在军界中的地位,苏逢吉会多一个强硬的对手。适时有契丹入寇河北,必须有大将坐镇邺都防御契丹,而现在能动的正国级人物,也只有郭威,这是苏逢吉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推动的结果。
史弘肇自然也愿意让郭威坐镇河北,毕竟一旦事急,河北随时可以成为杨、史一党的战略大后方。双方很快达成了初步协议,但却在郭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河北的问题上,苏逢吉和史弘肇发生了争议。郭威以前就是枢密副使,史弘肇希望郭威能以枢密使的身份镇邺,理由是郭威成了最高军事统帅,可以威服众将。而苏逢吉是极力打压武人的,以郭威加枢相衔必然会导致“枪杆子对准笔杆子”为由,坚决反对。后来皇帝刘承祐出于大局考虑,同意了史弘肇的意见,让郭威出任河北大帅,总管兵甲钱谷。
苏逢吉对此极为不满,史弘肇也反感苏逢吉多嘴饶舌头,两位顾命大臣互相吹胡子瞪眼。等到第二天,帝国的决策者们在宰相窦贞固府上喝酒,始终没咽下恶气的史弘肇故意给苏逢吉难堪,站起来给郭威敬酒,说什么“昨天的事,有人就想出风头”。苏逢吉自然听出来话外之意,但满座多是杨、史一党,苏逢吉不想惹事,反而放低姿态,也举杯敬郭威,说昨天的争议只是国事上的分歧,并无个人恩怨,请郭威和史弘肇不要介意。郭威自然不会介意,但史弘肇却恼了,立刻拍桌子冲着苏逢吉狂吼:“闭上你的鸟嘴!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笔杆子?”目标直指苏逢吉的文人身份。
史弘肇明显是想把事态扩大,顺势铲除苏逢吉。在各位大佬的极力斡旋下,这场不愉快的酒会很快结束,但“将相始有隙”。不过这场争议毕竟主要还集中在国家政治领域,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则让史弘肇与苏逢吉势同水火,必有一死一生。
这一次是苏逢吉主动挑事,戳痛了史弘肇最不愿意让外人道的“感情伤疤”。